太陽落下山,秋蟲兒鬧聲喧。
玩蟲,是一樂兒,可這里面門道不少。
就我看,玩蟲大體上有文武兩個路子。
武,講究爭勇斗狠,最為人熟知的就是斗蛐蛐,是古時候從皇宮到民間都盛行的游戲。
東南大學建筑學院有一位楊教授,不但學問做得好,會打太極拳,還是南京蛐蛐協會的領導,帶著南京隊四方征戰,頗有成績。他給我看過一張蟲室的功能分區圖,從孵化區、培育區到繁殖區,蟲舍儼然,屬于規劃引導下的玩蟲,令人嘆為觀止。
文,指的是養鳴蟲,也就是聽叫兒。
以前有句老話叫“夏蟲不可語冰”,鳴蟲的品種很多,但都是夏天孵化,蛻過幾次皮,到秋天開叫,等到霜降,就都壽終正寢了,就像老人們常說的“百日蟲”,只有100天的壽命。
但是把蟲子裝在身上捂著,保著暖,這樣就是到了冬天,還能活著。一邊看著窗外的白雪紛飛,一邊聽著屋里的嚶嚶蟲鳴,能把秋意一直留到深冬。我最成功的經歷是養到第二年的六月份。
養鳴蟲的南北差異就大了。北方人大都玩蟈蟈,據說有清一代,宮里專門有人伺候這玩意兒。新年第一天上朝,瞅著皇上到了,用暖氣一熏,一大群蟈蟈同時開叫,取個吉兆叫萬國來朝。
蟈蟈個頭大,一般養在葫蘆里。
這葫蘆可講究了,有的要用模子在葫蘆秧子上罩著,每天淋水,長成的葫蘆方的扁的,各樣形狀的都有,還帶花紋。葫蘆上的蒙口有用牛角的、紅木的,我見過一個清代的葫蘆,身子被盤得油亮呈棗紅色,蒙口是用玳瑁透雕的雙鶴呈祥,漂亮極了。
冬天養蟲,一怕冷,二怕干。
北方有暖氣,屋子里特別干燥,南方人冬天去都會出鼻血,更別說蟲子了。蟈蟈個兒大,可能耐受力強一些,南方的這些個小個子到了北方不適應。我有年去北京開會,帶著幾只,沒兩個晚上就全交代了。
也正因為氣候溫濕,江南玩鳴蟲的,可選擇的品種非常多。
除了蟈蟈,大黃鈴、小黃鈴、金鈴子、金鐘……足有十幾種。
舊時南京的夫子廟,到了秋天就有專門賣蟲的鋪子,店招上寫著天籟野趣四個字,蟲子都是各地來的,安徽的大黃鈴、本地的金鈴子,品種繁多。走進店鋪,一陣唧唧鈴鈴,聽著就令人心緒大好。
金鈴子
蟈蟈個大肚子圓,叫聲實在太吵。我還是喜歡大黃玲,滿身金黃發亮,一雙觸須足有身量的四五倍,又直又長,看著就倍兒精神。叫起來,又清脆又悠揚,還不鬧人。
有位搞園林的領導,高血壓心臟病,經常晚上睡不好,我給他兩只大黃玲,他聽著就著了,可見這養鳴蟲還有助眠養身的功效。
蟲具
江南的鳴蟲身量小,蟲具也小巧精致,頗有雅趣。
蟲具多用竹木制成,是個扁扁的小盒子。盒子用傳統榫卯結構制成,上面分兩層,頂上一層是竹木制的,講究的會在板子上雕刻或鑲嵌銀絲牙角。下一層是玻璃,便于觀察。底板也是竹木的,一般刻著制作者的姓氏。
市面上最常見的是林家盒子。盒子的兩頭,一邊裝食盒,另一邊是透氣窗,有的盒子還設有空室,起到音箱功放的效果。
以前人們冬天穿棉襖,本來就鼓鼓囊囊的,揣個葫蘆倒也沒什么要緊,現在都是修身的衣服,葫蘆擱在身上總是不方便,所以這江南的蟲具就大行其道了。
現在一個像樣的湘妃竹盒子,就要幾千塊。好在蟲子年年換新,盒子可以玩得久些。我的一個黃花梨嵌象牙的福壽盒子已經玩了20年了。
不過,養蟲子光有一個盒子可不行,蟲子要吃,自然就要排泄。時間長了,盒子里便顯得污穢,清理的時候就要再備個盒子,便于來回倒騰。清洗盒子,必須先把蟲子騰出來,這時候就要用到一種專用工具:過蟲筒。
過蟲筒由兩部分組成,一只趕蟲棒和一個中空的玻璃筒。
趕蟲棒是竹子做的,一頭尖,另一頭粘著鴨絨球;玻璃筒也是一頭大一頭小,大的用來罩蟲子,防止跑了,小的用來和盒子接駁,把蟲子放到盒子里去。
過蟲絕對是一個技術活,搞不好就跳得無影無蹤。
過蟲的時候,先要把盒子上的面板輕輕移開,盡量避免對蟲子的驚擾,開蓋兒的時候,用玻璃筒的大頭對準蟲子,然后用趕蟲棒上的鴨絨去逗,蟲子受擾只會往上跳,正好落在玻璃管壁上。
這時候把新盒子的食盒取出,把玻璃筒的小頭對準食盒位置,用趕蟲棒上的絨球輕輕推動,把蟲子趕入新盒里,再裝上食盒,套上板子,就算是大功告成了。
原先盒子的部件都要拆下來,清洗陰干,再安裝完好,以備再用。
鳴蟲的食物要保持新鮮,至少每天換一次。
一般喂蘋果、南瓜、胡蘿卜、米糊,偶爾也喂一些菜葉子。據說也有間或喂螃蟹肉的,我不曾親見。
原先玩的鳴蟲都是野生的,天氣冷了,就沒得賣了?,F在很多商家人工養殖,所以一年四季都買得到。只是到了冬天,蟲價是秋天的數倍。尤其是全須全尾的大黃鈴,要賣到二三百。
為了迎合觀賞的需要,現在也有一種新的蟲具,一般是亞克力的,就像生態缸一樣,里面有土,種著植物。我尋思,這樣的生態盒應該更宜蟲居,可惜只能放在桌上,在我看來,還是不如捂在身上的有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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